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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故提干王公圹记淳祐七年五月 宋 · 王敄
 出处:全宋文卷八一六四、《吴都文粹》续集卷四○
先君讳德文字周卿,家世福之福清,自高祖仲举徙吴,因家焉。
曾祖讳蕴。
曾伯祖著作郎,伊洛高弟,绍兴四年六飞南渡,知府事孙公佑以学行荐,白衣赐对称旨赐秩,玉音有通儒之
嘉熙四年郡侯王遂立祠于学,亦先君之请。
先祖讳大成,隐德不耀。
父楙,号分定居士参议陈公造有记,有著书三十卷曰《野客丛书》,石湖先生嘉美,为之跋。
先君携此书谒凤山李大参性传作序,家贫,力以版行,不负前人著述之志。
书成,焚之墓下,见者无不涕
先君资禀颖悟,笔端有口,屡魁京庠,士论推重,当世名胜争愿纳交。
显学盛文昌章自豸冠而师建宁,交游二十年,终始如一日。
海陵赵守善湘适值边兵毁破城壁,委请先君协力经理,董治版筑,城壁复完,以功奏补承信郎
先君蹭蹬不偶,弗克以儒科自奋,俛首鹖冠,调宁国酒税。
任满,太守王实斋复挽留一年。
庚子岁歉,发运史侍郎宅之以时多盗,命先君摄华亭
凡两载馀,往来湖泖,搜捕殆尽无遗类,邑人赖以安妥。
大漕陈垓亦以先君才能敏卲,俾兼船场市舶
未几,徽守郑宗山奏辟监榷货务会纸门及额,受赏转承节郎,受南桥酒官
磨勘拟转保义郎,以出仕二十年,尚可循转,先君耻于右选,意欲世科,置而不问。
先君手笺鹤山魏先生渠阳诗集》,析文辨义,诂注甚详,鹤山嘉之。
亦既锓板以广其传,克斋游丞相似为之序,真西山德秀、杜立斋范、王实斋遂皆有跋语,亦各举先君科目。
秘监李侍郎心传跋云:「此五人者天下之正人,周卿与之游,亦无忝于所生矣」。
近蒙游相召命沓至,且有里除之诺,方且自喜,夫何一疾,医药勿疗,归正寝而殂矣,痛哉!
先君享年五十七,生于绍熙改元四月二十九日,终于淳祐六年十月二十二日
先君娶周氏,男一人敄,方志于学。
忍死竭力,择次年五月十二日卜葬于吴县横山桃花坞先茔之侧。
若夫先君平昔云为操履,毕载于前之名胜跋序,姑掇其大概,刻石幽隧,以为不朽之识云。
孝男敄泣血谨书,兄奉议郎、知处州丽水县主管劝农公事斗文填讳。
燕居堂记 北宋 · 吴则礼
 出处:全宋文卷一七○三、《北湖集》卷五
孟津,天下之雄处,嵩高少室障其南,太行蔽其北,而大河注其中,由古以来提兵革、据形势者所力争而必取也。
故今之守是邦者,皆公卿将相侍从之臣,地重势隆,鲜与之抗。
州厅事之北有堂曰「燕居」,实丞相郑国公弼所建。
龙图阁直学士陈公石,始大而新之。
虚明爽彻,不陋不侈。
夫所谓公卿将相侍从之臣,其盛德大业,隆名伟誉,既已被乎万物,闻乎四海矣,出或建麾旌、握符节,而缓御听决之馀,宜有以款其宾客,休其暇日,则斯堂之作,岂茍然也哉?
虽然,燕息于是堂者,将寓意于诗书,穷探博阅,益大其所蓄,著为文辞,以警动世俗而传之于无穷耶?
将思泽其民,而殚心竭虑,求所以锄奸革弊之道,以敦厚其风俗、辑和其里闾,而措之于安乐之地耶?
将富溢贵极,志怠力疲,以修心治性,而欲返乎淡泊之域耶?
三者有二于是,则可谓称其公卿将相侍从之臣者。
茍将骄轩冕之荣,矜宠禄之厚,放旷自佚,粉白黛绿者,吹竹弹丝,敲金击玉,忘人之忧,穷己之乐,顾将曷以仰副所属、俯厌所期者哉?
龙图学士公布来为此州,公道德文章为世所慕,政治所加,上下宁悦,而设施于此者,特其绪馀土苴,曷足以观公之大。
因获登斯堂,望公之舄履,饱公之謦欬,因持兹说以进。
公应之曰然。
遂书于石,镵之,置诸壁间。
元祐五年五月九日兴国吴则礼记。
古灵陈述古文集序绍兴五年闰月1135年闰2月1日 宋 · 李纲
 出处:全宋文卷三七四八 创作地点:福建省福州市
《唐史》论文章,谓天之付与于君子小人无常分,惟能者得之。
信哉斯言也。
虽然,天之付与固无常分,而君子小人之文则有辨矣。
君子之文务本渊源,根柢于道德仁义,粹然一出于正。
其高者裨补造化,黼黻大猷,如星辰丽天而光彩下烛,山川出云而风雨时至,英茎韶濩之谐神人,菽粟布帛之能济人之饥寒,此所谓有德者必有言也。
小人之文务末,雕虫篆刻、絺章绘句以祈悦人之耳目,其甚者朋奸饰伪,中害善良,如以丹青而被粪土,以锦绣而覆陷阱,羊质而虎皮,凤鸣而鸷翰,此所谓有言者不必有德也。
君子既自以功业行实光明于时,而其馀事发为文章,后世读书想望而不可及,此岂特其文之高哉?
人足仰也。
小人乃专以利口巧言鼓簧当世,既不足以取信于人,而恃才傲物,以致祸败者多矣。
由是言之,文以德为主,德以文为辅德文兼备,与夫无德而有文者,此君子小人之辨也。
窃观古灵陈公所著文章,殆所谓有德之言,而君子之文欤。
初,公未仕,刻意于学,得乡士陈烈、周希孟、郑穆相与为友,以古道鸣于海隅,人初惊笑,其后相率信而从之,四先生名动天下。
既登第,累官剧邑,推其所学以治民,利必兴,害必除,听讼决狱,庭无留事。
所至修学校,率邑之子弟,身为横经讲说,士风翕然,民俗丕变。
已而守列郡,典大藩,益推此而广之,治绩尤著,虽古循吏不能过也。
嘉祐中,富郑公入相,首以文学政事荐公,寖被知遇,历事三朝,郁为名臣。
郎曹执法而不挠,使北庭守节而不屈,仕谏省则以忠谠补主阙,处台端则以公正纠官邪,位侍从则竭论思之忠,侍经筵则尽劝讲之益。
上为人主之所钦向,下为士大夫之所宗师,其功业行实,光明如此。
而所为文章温厚深纯,根于义理。
精金美玉,不假雕琢,自可贵重;
太羹玄酒,不假滋味,自有典则。
质干立而枝叶不繁,音韵古而节奏必简,非有德君子,孰能与此?
故尝评之:其诗篇平淡如韦应物,其文辞高古如韩退之,其论事明白激切如陆贽,其性理之学庶几子思、孟轲,非近世区区缀缉章句、务为应用之文者所能彷佛也。
嗣子绍夫裒集公文章,得古律诗赋、杂文凡若干篇,冠以绍兴手诏,经筵荐士章疏,而行状、志铭附于其后,合为二十有六卷。
集成来谒,求为之序。
某告之曰:「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
古灵先生,三者兼备,又得诏书褒称,推贤扬善之美如此,可谓盛矣。
若其平生行事,则有行状、志铭可考,诵其诗、读其书者,可以想见其人,又何以序为」?
绍夫曰:「先公虽进不极任,而蒙累朝之眷特深,谏行言听,不为无补于时。
今即世踰五十年,遭遇圣主,因览荐士疏藁,所以旌宠之者甚厚。
辄敢刊行遗文,用图不朽,愿丐一言以发明之」。
某义不得辞,勉副其意,因论君子小人之文所以不同者。
孔子告子夏曰:「女为君子儒,毋为小人儒」。
夫儒之道通天地人,使小人为之则将有讦儒以为奸者,而况于文乎?
经纬天地曰文,虽周公之才之美,谥不过文
而小人假文以为利,则与夫儒以诗礼发冢者同科。
古文士多陷浮薄,而为弄笔生无足怪也。
如公功业行实,推贤扬善之美如此,而其文章浑全博雅又如此,宜乎被累朝之眷遇,膺圣主之褒崇,士林尊仰,推为天下君子长者,而不敢有异议也。
然则有馀力以学文者,可不景慕而知所趋向哉!
公讳字述古,官至左司郎中枢密直学士,赠给事中,国史有传云。
绍兴五年闰月朔谨序。
观文殿大学士左银青光禄大夫提举西京嵩山崇福宫陇西郡开国公食邑三千九百户、实封一千四百户李纲(《梁溪集》卷一三八。又见《古灵先生文集》附,《永乐大典》卷二二五三六。)
二十有六卷:右引作「二十有五卷」。
跋苏石帖1182年8月3日 南宋 · 周必大
 出处:全宋文卷五一二六、《省斋文稿》卷一七、《益公题跋》卷一○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欧阳文忠公好贤乐善充其天性,得交友间寸稿尺书必轴而藏之。
况曼卿、子美俊才直节,公深知之,雄词健笔,公素推之,而位皆不过馆职,年皆不登知命,此公之所尤悲也,故于遗墨特致意焉。
熙宁壬子,公梦奠之岁也,犹亲跋于卷尾。
去今百一十载,会稽王佐大司空行内史事,得此本于公玄孙伋,欣慕前哲,亟刻之石。
惟公道德文章师表百世,而干旄缁衣之好之死靡倦。
彼争名者相倾,属文者相轻,闻公之风,其少愧哉!
淳熙壬寅八月辛丑
左承奉郎直敷文阁主管台州崇道观王公廷圭行状 南宋 · 周必大
 出处:全宋文卷五一七○、《省斋文稿》卷二九、《卢溪文集》附录
公姓王氏,讳廷圭字民瞻,本贯吉州安福县
曾祖著,故不仕。
祖祥,故不仕。
父奭,故不仕。
其先太原人,八世祖该避唐末乱,徙居庐陵郡西六十里之何山,好善乐施,人号长者。
吴顺义元年,龙见所居陂田间,有异僧云:「是将为佛寺。
宜北去百里,遇三白即止,子孙当繁衍,且出文士」。
长者如其言,行至安成北之连岭,遇白马一,问其地名曰大白,稍前曰小白,乃家焉。
李氏保大中,龙复见何山,遂为龙田寺,今金地寺是也。
公之在母,大父梦赤文亘天,既寤,公生,人知为文字之祥矣。
元祐间,自连岭徙居邑中。
公时为儿童,毅然有成人风。
年十二三,刻志于学,昼夜不息,弱冠通经史百家。
崇宁癸未,舍法取士,公一试右诸生
何损以对策贬庐陵,故工部侍郎郭公孝友从之学。
一日听公讲,归以大义告损,损惊曰:「后来之隽也」。
明年贡辟雍
时方锢史学,禁士人说诗,公独与显谟阁直学士刘公才邵吟诵自若。
丁父忧,家事一付弟侄,县榜其里曰「清节」。
未几,芝产茔上,木连理,人谓孝友所致。
大观间提举本路学事张公根欲荐以八行,公曰:「此士之常,乃以为异耶」?
辞不就。
政和八年第,调衡州茶陵丞。
邑大俗朴,公择秀士教以学,应书者岁增。
猾吏文雅善交结,胁持横甚,前令丞莫敢治;
公独发其奸言于郡,黥徙之,至今父老能道其事也。
先是湖南田赋不均,茶陵尤甚,富者受田不受税,以避力役。
公与令约:凡执役者一毫无所须。
民既不病役,徐下令正其赋,不悛者没入之,自是产与税偕而役均矣。
丞旧兼造船场,有部使者尝荐公,既而委公役匠造私器。
公不可,且归其章
使者大怒,会与守倅争公事,遂拂衣去。
潭帅曾公孝序挽留再三。
顷之,宰掾倪公涛左官来,致书愿交,且责监司不能容一贤者。
其为名人所重如此。
宣和末,公年未五十,知时事阽危,无宦游意,学道著书,若将终焉。
邑有泸溪,筑草堂其上,乡人号泸溪先生,执经来者屦满户外。
绍兴初,州赋属邑修城,期会迫遽。
公语守令黄衡:「军兴民困,城幸坚,胡为劳人」?
太守
守大怒,将劾
公谓:「君盍轻一官全民力乎」?
即日解印绶去。
守闻愧甚,为辍是役。
赵丞相安抚江西,奇,荐于朝。
欲攀公,固避乃已。
公虽不仕,常怀忧世心,事茍宜民,必告于当路。
宣谕刘公大中、李公寀皆遣官属咨访利病,公尽言无隐,二公赖之。
尝著论二篇,极言招安大盗之害。
洪帅李丞相奇其说,未及行而去。
后帅参政张公守遂以遗逸荐于朝。
郡守右史王公洋号儒宗吏师,下车首以礼币邀公,虚正堂访政事,即学宫听公讲经,一时士大夫多为歌诗纪宾主之两贤也。
十二年,今敷文阁直学士胡公铨以忠言忤时相谪岭表,亲交无敢通问,公独送以诗,语峻惊人。
后数年,时相知之,命帅臣鞫公谤讪,坐流辰州
远人素重公,争以为师。
武将马羽摄郡事,尤待公厚
公谢曰:「某罪人也,将累公」。
曰:「由公获谴,其荣多矣」。
更遣子受业,后登科。
太上更化,许公自便,时年几八十,读书益力,夜对短檠作细字,率宵分乃寝。
今上即位,有荐公者,一见语合,诏略曰:「粹然耆儒,凛有直节,顷以言语文字牴牾权臣,流落排根,殆踰二纪。
召对便殿,敷奏详华,特改左承奉郎,除国子监主簿」。
公以年高力求退,命主管台州崇道观,令所在州加存问。
既归,滋以道谊化乡闾,无贵贱贤愚一接以诚。
平生工诗,至是格力雄健,兴寄高远,读者不知其齿之宿也。
心画端庄,自其天性,人贵珍之
乾道六年冬,再召赴阙,固辞。
上不听,敕守臣备舟车礼遣,仍以引道日闻,踰年始至。
对内殿,特蠲拜跪礼,赐坐,劳问甚宠。
上欲留公,公固乞归。
于是制诏有司:「王某年九十馀,而智识不衰,行义益固,锡对便坐,富有嘉言,其特除直敷文阁」。
复以崇道俸禄之,加赐宝香䌽,皆异恩也。
公蒙犯霜雪,往来数千里,略无劳瘁容。
明年三月己丑,乃得微病,启手足,词色不乱,则其所养可知矣。
享年九十有三。
娶同邑刘伯玉女,前二十八年卒。
一男頔。
一女,嫁将仕郎彭飞。
孙男二人:詹、澹,皆世其业。
孙女二人。
所著书有《泸溪集》五十卷、《易解》二十卷、《六经讲义》十卷、《论语讲义》五卷、《语录》五卷《、杂志》五卷、《沧海遗珠》二卷、《方外书》十卷、《校字》一卷、《凤亭山丛录》一卷。
公学无不通,而尤邃于《易》。
少尝师乡先生张汝明,晚自得于言意之表。
汉上朱先生震、文定胡公安国、芗林向公子諲见其解皆叹赏,以为必传。
公亦不轻示人,欲献公车。
会诗狱兴,郡守议收公,理掾汪公涓奋曰:「王君刚介勇于义,一纸书招之必来」。
他掾变色云云,自请提禁卒挟巡尉捕公,守唯唯。
他掾遂行,至则突入公家。
公谈笑就逮,家四壁立,惟《易解》鐍箧中,卒疑其货也,挈以去。
他日,公叹曰:「天厄吾书」!
或谓今藏掾家云。
子頔卜以十年正月丙午葬公本县清化乡长赋之原,使来速行状,将求铭于胡公
惟昔伯父暨先君与公同为政和戊戌进士,故知公详。
其再召也,某适对禁中,坐定,上问:「铨荐诗人朱熹、王某,卿识之乎」?
某既奏出处,具言公年德文章在今未易多得,且登第五十三年矣。
上曰:「官卑何故」?
某曰:「斯人早忤上官,晚复流窜,官簿所以不进。
陛下若哀穷悼屈,厚加品秩,锡之章服,足以劝善」。
上曰:「俟其至议之」。
明年公至,上命寓直西清,盖待以卿监,去朝礼。
某尝白丞相济公:「王某百年故老,扶杖造朝,意欲挂其冠神武门
丞相能为上言,俯听所请而官其一子,非美事与」?
丞相曰:「君言是也,上必不为老人惜一子官」。
明日又言之,丞相曰:「决矣」。
已而乃不报,其或者欲公子孙自以儒业发闻于世乎?
敢具列之,敬俟笔削。
谨状。
章少董 宋 · 郑刚中
 出处:全宋文卷三八九九、《北山文集》卷九
今年二月,于令侄德文处领所惠教笔,具审年来起居之详,且承韬诲益深,德行弥著。
蓬门高洁,不见风波反侧之忧,浩然驰想,如见古人。
奉教之明日即如临安,不皇具报,愧荷之意,日对令侄言之。
某枯朽馀生,末流中偶叨绅笏,无足称道。
少董潜心抱器,古人有所不及,而世无有知者。
傅丈子骏数为执政者言之,欲以乡校奉浼,其言竟未行。
德文少年力学,酝藉深远,定为令器。
盖家有名叔,自当薰染如是也。
霜风益高,梦寐不忘君子之侧。
仰几惠令保绥,别膺殊命,愿望之切。
僧如泽序 宋 · 郑刚中
 出处:全宋文卷三九○四、《北山文集》卷五
浦江黄氏泽者,置身浮图,而得儒书观之。
既通其义,则不能自已,深探博取,遂能作歌诗文章,有识见,脱岛、可之寒,而与才士相及。
于县西四十里小刹中,得一室居之,闭门宴坐,忍饥诵书,不知其身之释也。
宣和庚子春,又欲走中都,以诗文求见今中书舍人梅公。
余私计之,舍人以道德文章鸣世,正此贵显,绅笏士人尚倚门墙不得见,是师漫不加省,万里径往,有如潭潭之府,无门可入。
且不能持斋钵取人施利,败箧中所有者皆无用诗句,其憔悴当甚于山间也。
因其过别,且言之。
师曰:「曩日尝以诗句进谒公堂下,大蒙赏激。
一乡之善士所以假借名称者,自公发之也。
今吾此行,恐无拒绝之理」。
余惊谢之曰:「舍人益贵矣,言日益重矣,师之诗又益工,信前所云。
公见之则当益喜,喜则吹嘘荐道,师之名当益闻。
顾虽榛枯翠羽,终还山林,然他时纸窗竹屋之间,瓦炉柏子,饱食垂老,定非今日泽师也」。
师笑而领之,余书其语于纸。
宋故左丞相节度使雍国公太师谥忠肃虞公神道碑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六二
自昔立国者,不幸当强虎狼之敌,非得天下之大势,国未易立也。
大势一得,则万亿年之基可定于一日,不然百战万举,何益于成败之数?
是故吴以赤壁,晋以淝水,吾宋以牛渚,皆以一日之大势定基而立国者。
赤壁淝水之役乘其方锐之初,君子以为易,牛渚之役振于娄败之后,君子以为难。
客有问者曰:「事难而功反易,何也」?
曰:「我高宗皇帝知人如尧,善任使如汉高祖而已」。
其人受任使者为谁?
丞相虞公
公有勇力乎?
曰否,公儒者也。
公非贲育,公焉得力?
公有机数乎?
曰否,公德人也。
公非孙吴,公焉得数?
然则曷济登兹?
曰忠诚而已。
方诸将皆遁,而我师大溃,公身先冒死以激怯懦,不以忠乎?
方虏酋遗吾元帅书,以行惎间,公昌言其诈,以安危疑,不以诚乎?
夫大忠可以贯日月,何人不感?
至诚可以动金石,何人不怀?
感一而万从,怀一而万顺,惟吾所向,何敌不克,何难不济,何功不成哉!
故曰公之成功忠诚而已。
客曰是矣,然君子以谓尧之知人,犹失之鲧;
汉祖之善任使,犹失之绾与濞。
今我高宗一举而得公,公一战而定国,故公之功难于周公瑾、谢幼度,而高宗之圣贤于尧与汉祖远矣。
呜呼盛哉!
呜呼盛哉!
公讳允文字彬父隆州人也。
系出周虞仲,在六国曰卿,在唐曰世南
世南七世曰殷,守仁寿郡,即隆州也,因家焉。
曾祖昭白,祖轩,父祺,皆赠太师魏、秦国公。
秦公仕至左中奉大夫德阳县潼川府路转运判官
初,秦公未有子,祷于梓潼神,是夕梦入一官府,见一大官衮冕迎秦公,执客主礼甚敬。
主人忽指其侧一人介胄而立者,曰:「此为而子」。
秦国夫人娠,公将生,户外有异光云。
六岁暗诵六经,十岁赋诗,有惊人语,诸老知其远器。
未冠属文,有能名。
初不欲以门子进,秦公曰:「汝薄吾泽耶」?
公乃拜命。
锁厅试凡四荐名,至绍兴二十四年进士,竟如志。
初仕监成都府榷茶司卖引所,又监雅州名山县茶场,权四川都大提举茶马司干办公事四川总领所辟差干办,行在分差户部粮料院
既登第,转左奉议郎通判彭州
未赴,制置司檄权黎州,改知渠州
召除秘书丞,兼兵部员外郎,兼实录院检讨官,兼国史院编修官,除吏部员外郎,兼权枢密院检详,又兼检正,又兼右司员外郎,除起居舍人,兼权中书舍人
工部尚书使虏,归除中书舍人直学士院,兼侍讲
江淮督视府参谋军事,拜兵部尚书,川陕宣谕使
孝宗即位,徙知夔州
未上,召除敷文阁学士、知太平州,改兵部尚书湖北京西宣谕使
就升制置使,改显谟阁学士、知平江府
徙知潼川府,未上,再知平江府
召拜端明殿学士同签书枢密院事,改参知政事,兼同知枢密院事
未几,以端明殿学士提举江州太平兴国宫。
召拜知枢密院事,又以知枢密院事四川宣抚使
召拜枢密使,进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枢密使,兼制国用使济国公,迁左丞相枢密使华国公
少保武安军节度使四川宣抚使、雍国公,以少傅致仕。
薨,赠少师,又赠太傅谥忠肃
今上庆元元年,赠太师
公在茶马司,使长贾思诚议增茗课,公力谏不从,谒告引去。
公在渠州,地埆民窭,而常赋之外又行加敛,流江一邑尤甚。
公亟除之,然后上闻。
岁减缗钱六万五千有奇,远民呼舞。
考试类省,所得多知名士。
宰臣沈该荐公于高宗,召见,公献言谓君道有三:曰畏天,曰安民,曰法祖宗,时论韪之。
显仁后崩,百官入临皆吉服,公独变服。
有非之者,公不改,俄诏百官易服。
公在西掖秦桧妻王赠希妙先生富民金鼐以奴事而累官至阁门宣赞舍人给使元君实以结宦官而超除枢密副承旨,公皆封还诏书。
吏部侍郎汪应辰出知衢州,公请留之。
时诸军帅皆以宦官承受,公奏罢之。
绍兴季年,和戎既久,虏情叵测,而朝廷玩愒,晏然无虞。
公因见上,力陈虏必渝盟。
寇来之道有三:曰川陕,曰荆襄,曰淮东
彼必不出于此,必以正兵出淮西,奇兵出海道,宜为之备。
时上方在显仁谅闇,太息,深以为然。
未几公使虏,馆公者与公实射,公一发破的,君臣惊异。
公见虏中倅倅挽刍粟,肄舟师,归见上,再申前言,请备之。
上继使徐度使虏,还言虏无变意。
三十一年五月,虏使来贺天申圣节,因索将相大臣,割两淮地
上始悟公前言,乃以刘锜淮东制置使京畿河北路招讨使,军于建康王权侄汜副之。
九月,虏以重兵出淮东刘锜禦之。
完颜亮自将大军自寿春渡淮入寇,众号百万,王权禦之。
既而二将望风遁还,而以伪退诱虏为辞。
公料必渡江南奔,白执政未信。
十月丁巳,谋报果渡江,中外大震。
上避殿减膳,面谕宰臣,议散百官浮海避狄,宰臣陈康伯曰不可。
于是上始闻公料必败语,谓公知兵,心倚重焉。
急召李显忠淮西大将,命知枢密院叶义问督视江淮诸军事,以公为参谋洪迈、冯方俱入幕府
庚申,公辞行,上曰:「卿词臣,不当遣。
以卿洞达军事,姑为朕行」。
公泣谢曰:「主忧臣辱,臣愿尽死力」。
辛酉,公出脩门,闻王权尽失淮西刘锜尽失淮东亦托疾过江。
戊辰,公至京口,问兵败状,抵谰曰:「兵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
公曰:「虏席卷两淮,直窥江表,今日用兵为得已乎」?
建康告急,公与义问倍道而进。
十一月壬申,刘汜又大败于瓜洲。
以兵向来石,即牛渚也。
甲戌,公与义问建康
是夜有诏,罢刘锜,以成闵代;
王权,以李显忠代。
于是义问檄公如池州,招显忠领西师,且犒师来石。
乙亥,公行。
是日逆已次来石,刑白黑马祭天,期以诘朝渡江。
丙子,公未至来石十五里所,已闻江北鼓声震天。
公见官军十十五五坐道旁,盖王权败军也。
公念已去,显忠未来,若坐待显忠,国事去矣。
呼而问之曰:「逆在江北,汝等何乃在此」?
从者皆劝公还建康,曰:「事势至此,皆他人坏之。
督府直委公犒师耳,非委督战也。
彼自有将帅,公奈何代人任责以速辜」?
公曰:「吾位从臣,使虏济江则国危,吾亦安避?
今日之事,有进无退,不敌则死之。
等死耳,退而死不若进而死,死吾节也」。
策马至来石,趋水滨,望见江北虏兵连营三十馀里,不见其后,号七十万,马倍之,而王权溃兵止一万八千人,马数百而已,诸将已为遁计。
公召其将时俊、张振、戴皋、盛新、王琪劳问之,曰:「虏万一过江,汝辈走亦何之?
今前控大江,地利在我,孰若死中求生乎?
且朝廷养汝辈三十年,乃不得一战报国乎」?
众皆曰:「岂不欲战,谁主张者」?
公觉其可以义动,因诵言曰:「汝辈止坐王权之谬至此,今朝廷巳别选将将此军矣」。
众愕立曰:「谁也」?
曰:「李显忠」。
众皆曰:「得人矣」。
公曰:「今显忠未至,而虏以来日过江,我当身先进死,与诸公勠力决一战,何如?
且天子出内帑金帛九百万,给节承宣、观察使告身,今皆在此,有功即发帑赏之,书告授之。
若有遁者,我亦归报某用命,某不用命」。
众皆曰:「如此则我辈效命有所付矣,请为舍人一战」。
公即与时俊等谋,整步骑为阵,分戈船为五,其二上下东西两涯为游军,其一载精兵于中流以待战,其二伏内港以备不测。
号令甫毕,公复上马至水滨,见北岸有一高台,其上立大朱绣旗,左右各二,环立侍者
中张一大黄盖,有一人被黄金铠,据胡床坐其下者,逆也。
忽虏众大呼,声动天地,亲秉一小朱旗,麾舟数百艘绝江而来。
一瞬间七十馀舟已达南岸,其登岸者与官军战,我师小却。
公乘马往来阵间,顾见时俊,抚其背曰:「汝胆略闻四方,今可作气否?
若立阵后,则儿女子耳」。
俊回顾曰:「舍人在此耶」?
即手挥双长刀,出阵奋击,士皆殊死战,无不一当百,俘斩略尽。
其中流者,船小而卒众,又自争舟,兵刃隔塞,运掉不俊,而我之蒙冲往来如飞,横突乱刺,虏舟破,溺死者数万,顷刻江水为丹。
虏引馀舟遁去,公命强弓劲弩追射之,虏兵多伤。
至夜师还,数尸四千有七百,杀万户二人,生得千户五人,女真五百人
是夕公具捷奏以闻,椎牛酾酒,大飨将士。
公谓虏明日必复来,乃与诸将再往水滨,整列步骑戈船,出海䲡船五之二,以其半直北岸上流杨林河口,以遏虏舟之所自出。
丁丑,虏众如墙而进,我师射之,应弦而倒,死者万计。
舟来未已,海䲡逆击,虏舟大败。
顾见我师扼其归路,即纵火自焚。
我师举火尽焚其馀二百艘,逆遁去。
扬州,留遣一骑移书招王权,其辞若与权有宿约者。
公观其书,权之将佐变色。
公虑生变,即顾诸将曰:「此反间也,欲以携我众耳」。
诸将拜曰:「赖公之明,当效死以报」。
是日李显忠至,公谕之曰:「京口无备,我今欲往,公能分兵见助否」?
显忠曰:「惟命」。
即分李捧军一万六千人及戈船百艘会京口
庚辰,公至京口,谒刘锜问疾。
执公手曰:「疾何必问?
朝廷养兵三十年,我辈一技不施,今日大功乃出于一儒者,我辈愧死矣」。
京口止有战舰二十四艘,会李显忠戈船亦至。
公与杨存中、成谋曰:「虏弃来石来此,欲出我不意,我宜反出其不意」。
庚寅,大阅舟师,大而蒙冲,小而海䲡,皆外垩板城,中运机轮,但见舟行,不见有人。
三周金山,沂洄往来,矫如白龙,怒飞水上,风涛掀天,江水尽沸。
北岸诸酋凭垒纵观骇愕,皆以为神。
亟遣人报至见之,笑曰:「此纸船也,欺我哉」!
因列坐,诸酋前跪曰:「南军有备,未可轻进」。
震怒,拔剑数其罪,命斩之。
哀谢久之,曰:「姑赦汝,宜率诸将,五日必绝江,违命先斩」。
诸酋退曰:「南涯必不可往,往即死。
不可谏,谏亦死。
盍先诸」?
龟山寺乙未夜,诸酋伪效南军劫砦,直至幄前,阍曰:「何为者」?
曰:「欲奏事」。
既入,即乱射幄中,被箭呼曰:「汝南人乎?
吾人乎」?
皆应曰:「吾人」。
遂连射殪
十二月己亥,公与杨存中等具奏以闻,公寻诣阙奏事。
甲辰,公至,上见公,慰籍甚渥。
公谢曰:「此庙社之灵,陛下之英断,臣何力之有」?
公因奏曰:「来石之役,张振等以偏裨胜逆,今止赏以三官,臣愿貤臣官以赏扼等」。
上曰:「曩者江上事势,此何等危事?
如此宣力,功其可忘」?
即除扼等正任承宣观察等使,于是刘锜致仕,王权、刘汜削籍流岭表。
上命公往经理两淮,公请以兵断虏归路,徐发京口之师袭之,为进取计。
比至淮上,诸军先已过江,尽复两淮矣。
戊申,东驾幸建康,于是有宣谕川陕之命。
三十二年春,公自襄汉而西,开幕府兴元
初与大将吴拱、李道会于襄阳,既又与吴璘会于河池,又与会于秦州,前后博议经略中原之策。
董庠淮东,郭扼守淮西赵撙信阳,李道进新野吴拱王彦合军于商州吴璘、姚以大军出关辅,因长安之粮以取河南,因河南之粮而会诸军以取汴,则兵力全而饟道省,至如两河,可传檄而定。
初以此策闻于高宗,又以闻于孝宗
经理有绪,关河响应,旌旃所指,军民归附日以万计,且争出刍粟牛酒以迎王师。
遂复泾、原、熙、巩等十六州。
而蜀士杨民望者媢公,沮挠于中,谓宜弃新复州郡,而退守蜀之故封。
言者信之,大臣史浩主之。
公娄争不能得,乃请入见而陈便宜,诏许焉。
既见,孝宗问弃地得失何如,公以笏画地,具陈形势险要,如是而固吾蜀,如是而基进取。
上慨然曰:「史误朕」。
公既忤时宰,于是有当涂之命,时隆兴元年春也。
明年春襄阳有警,召归,于是有宣谕湖北京西之命。
未几,进制置使
公开幕府襄阳,与大将王宣、赵等会议攻守之策,以为荆襄藩篱实在唐、邓,然胜势在唐州、方城,其次樊城,其次光化军,而唐、邓无城,难以据守,乃先城新野,次城邓州,次城唐州,又开泌河以通漕运。
藩篱既固,则襄汉久安,此守策也。
王师进取之路,出蔡以睨陈,出襄郏以袭许,出汝以逼洛,出嵩、虢以震河东,出商以图陕西,此攻策也。
部分已定,累奏以闻,而宰臣汤思退欲速和戎,议弃唐、邓。
既而二州之民虏皆孥戮,上亦悔之,召公诣阙。
未至而有姑苏潼川之命,旋又有召归之命,公参辞不获。
参知政事王之望忌公,请少须政成,召用未晚,上可之而召公益急。
既至见上,即除签书枢密院事,而之望未之知也。
命下,之望失色。
初,虏议和,其约曰:「俘虏两还,叛亡则否」。
至是并求所否,公执不与。
未几,有参知同知之命。
适议母后戚畹恩泽,公请视旧差增,视今损半。
蜀军请谋帅,或荐王权,公执不可。
虏使来聘,故事,大臣躬与除馆,公独不行;
虎贲给其厮役,公请易以材官;
使者骄惰,公请斩之,不果。
识者韪之。
湖寇李金颇炽,潭帅珙请济师,公曰鄂将可用而与某州将不相下,即遣鄂将,而以某州将继之。
鄂将闻之,力战禽贼。
时久不置相,有两参预,会蜀人李宏中书除官,同列欲与之。
公曰:「是富者子,吾曹可不避谤」?
同列不悦,言于上曰:「虞某纳李宏玉带,将除以某职」。
御史章服附其说以弹公,请付廷尉
丐罢政,于是有太平兴国宫之命。
狱成,有司怀二奏以候伺上意。
上迎问曰:「带自虞某家出否」?
对曰:「否」。
于是同列亦罢政,李宏新州章服贬秩绌,中外詟服。
召公,于是有知枢密院之命。
未几,吴璘卒,于是有四川宣抚之命,上辍所御履及黄金甲胄赐焉。
公开幕府利州,时军政久蠹,民力愈凋,公曰敝之攸兴,兴于大将之贪与私也,于是首劾大将任天锡剥其下以为苞苴,又劾幕掾王槐孙以战功官其亲族,又劾守令刘洪、宋琛等十一人之病民瘝官者。
首荐员琦为西帅,吴珙为东帅,又荐可将材者三人,又荐其次者五人,又进退偏裨二百馀人。
大将得人,后进获伸,诸军驩呼,四蜀交贺。
于是开公正,绝请谒,缮营垒,修器械,明劝沮,甄窳良,拔智勇,绌奸贪,戢裒克,禁子本,杜私役,训技击,汰老癃,刊窾籍,核赝名,一日罢浮食者一万有七千馀人。
乃辟蒐庭,乃试射侯,今之挽弓一石有五者,昔之减于一石者也。
今之蹙弩五石有五者,昔之三石者也。
至是军政修矣。
请择使者,厚贾胡,简权奇,却罢驽,设监牧,广騋牝,至是马政修矣。
又请捐公钱一百万缗,代民补输,自是一岁军须减钱谷九百万有奇,四路郡县除逋负缗钱三百四十三万有奇。
又禁两税之豫索者,又禁鹾酒之豫输者,又减常赋之虚额者。
适邛蜀等十四郡告饥,则帑廪,除年租,活流民数十万口,至是民力裕矣。
法行之初,谤讟盈路,或谓召变,公不为动。
既而下无异论,蜀民顿苏,军政一新,实自公始。
公引疾丐祠,一再愈力,上优诏召公,降诏者一,锡宸翰者二,遣中使迎劳趣行者五,公固辞者八。
特命北门草麻,除枢密使
未几,有右辅辨章兼官枢廷、国用之命,时乾道五年八月戊子也。
右相陈公俊卿龚茂良宜在本朝,有诏补外,陈公见上,上愠。
见上震怒,陈公退,丐罢政。
上不留行,恩礼顿衰。
公泣入见上,为陈公摧谢,且言愿全所以进退大臣之礼。
上怒未怠,公百拜于前,始授陈公观文殿学士、知福州
汪应辰曰:「虞公所谓范尧夫佛地位中人也」。
闻者一辞。
上自即位,再郊见上帝,皆以两望祀于斋居之宫。
六年卜郊,及期又雨。
公忧形于色。
是夕公雨立沾衣,焫芗吁天,引咎责己。
丙辰开霁,上登坛成礼。
公感上不世之遇,深思所报,每曰:「宰相无职事,旁招俊乂列于席位而已」。
怀袖有一小方策,自曰《材馆录》,闻人一善必书。
一再谕蜀,首荐汪应辰、赵雄、黄钧、梁介、范芭、章森。
前后居中及为相,首用胡铨、张震、洪适、梁克家、留正、郑闻、周执羔、王希吕、韩元吉、林光朝、林枅、丘崇、晁公武、吕祖谦、张珗、杨甲、王质、辛弃疾、汤邦彦、王之奇、尤袤、王佐、王公衮。
又用吕原明、司马康故事,荐张栻经筵,又荐布衣李垕制科,一时得人之盛,廪廪有庆历元祐之风。
先是,浙民岁输身丁钱绢,细民生子即弃之,稍长即杀之,公闻之恻然。
访知江渚有场,其利甚厚。
而为势家及浮屠所私。
公令有司籍其数以闻,请以代输民之身丁钱绢,以缗计者至一十三万七千有奇,绢以疋计者一十六万三千有奇。
免符下,九州之民呼舞,始知有父子生聚之乐。
会庆圣节,燕群臣及虏使。
酒半,上起更衣,使者密诹傧曰:「侍坐孰为虞丞相」?
观者以闻,上命傧与之见公于幕次,叹曰:「真汉相也」。
上大喜,召公见曰:「卿能重中国如此」!
七年,建储,公言于上曰:「皇太子宜日闻正言,日见正行,以养成其德,必与正人处」。
乃荐王十朋、陈良翰詹事刘焞、李领为侍讲侍读
会庆节,虏使乌林天锡来贺,见紫宸殿,既跪进其主遗上书,因跪不起,要我以故事所无之礼,左右失色。
公请驾兴,上入内,天锡色沮。
公遣閤门官传宰相之令,云:「使人好礼,有诏放仗」。
使介还馆,更相谯责,乃因傧者恳祈,诘朝朝见上寿,遂极恭顺,朝论称快。
公下其事于边郡,令檄虏中。
天锡归,果获罪。
上遣使使虏请陵寝地,虏不可,而荆襄羽书报云,虏以三十万骑奉迁陵寝以来,中外恟恟。
于是荆、襄大将韩彦直帅臣张栋请发兵禦寇。
公料虏决不敢动,戒边臣勿妄动,已而寂然,中外大服。
其后书赞称公「镇物如嵩岱,决事如蓍龟」者以此。
一日,有报国门外海舶数百艘,将及岸者,中外恍骇。
上召问公,公对当是外夷贾舟风飘至此,果高丽贾胡也。
上志克复,尝手笔付公曰:「朕必欲用武臣为枢密曹勋如何」?
公执奏不可,上勉从之。
未几,复用张说签书枢密院,廷臣极谏,上怒甚。
公力救解,皆授以郡。
上蒐讲官制,欲正左右丞相之名,于是有左丞相之命。
八年,公引疾求去,不许。
御史萧之敏弹公移帝城骑兵一军于建康,非是。
上曰:「丞相有大功,勿移弹文之副」。
公伸前请,祈致其仕。
三请不许,强起视事。
之敏外补,公上疏留之,不报,朝论归重。
寻力祈解政纳禄,其词危苦。
上察公意不可夺,于是有少保节度使宣抚四川之命。
锡宴禁中,上赋诗饯行,有云:「归来尚想终霖雨,未许乡人衣锦看」。
又诏奉常赐公家庙五室祭器,其后大臣不复有此矣。
公开幕府汉中,建请蜀军口众者微增其廪,于是诸军大悦。
又请关外四州之民,凡养马者复其赋役,于是马数岁滋。
大将秦琪以边头六军兵将散漫,地势回远,公请随地易置左右前后中军之部分,以便缓急。
于是军势首尾相应。
商、虢之间有寇邻者拥众数万,尝输款于我,公不轻纳。
虏中捕之,或请增兵,公不为增,虏卒自退。
契丹之使曰六彪者,潜请合力于我,俟命于西和州上,久不遣。
会其属疾,公请遣还,无致后悔。
青羌犯边,制司请发兵,公止调绵州兵三百留屯成都,声言击羌而实不进,羌自散。
上锐意大举,密诏趣迫,公不奉诏,复于上曰:「机不可为,但令机至勿失耳。
植根本,图富强,待时而动可也,安敢趣师,期为乱阶乎」?
公注意将才,偏裨行伍寸长必录,延见慰荐,人人得其驩心。
幕府再招人士如韩晓、王元、李昌图、韩炳、陈季习、陈损之、李舜臣,后朝廷皆赖其用云。
公念属任至重,益务修军政,裕民力,储财用,戴星秉马,冰满鬓髯,人不堪其劳,公不顾也。
竟以此得疾而薨,实淳熙元年二月癸酉也。
享年六十有五。
是日大风扬沙,前两夕大星霣于军前,太史奏将星坠云。
讣闻,上大恸,辍视朝,于是有赠少师太傅之命。
公娶王氏,成都甲族,累封蜀国夫人
三子:公亮奉议郎,直秘阁,前四川制置司参议官
公著,朝散郎、知开州
杭孙,奉议郎馀杭县
女枢娘,适从事郎、黎州军事推官张熠
孙八人:易简,承议郎,前枣阳军使;
刚简通直郎、知成都府华阳县
方简宣教郎、知泸州江安县
宣教郎、知眉州青神县夷简宣教郎、知成都府郫县
普,承奉郎
曾、泰,未奏官。
公事秦公、秦国夫人至孝,宅夫人忧,哀毁柴立。
既葬,伏哭墓前,僵仆不能起。
阡中有枯桑,是夕两乌巢焉,里人赋诗颂其孝感
秦公尝疾笃,公惊惧,书默祷于天云:「愿移父之疾加臣之身,减臣之年,为父之寿」。
秦公即瘳。
后一星终,乃薨。
公在绍兴隆兴间以忠孝文武名德望与魏国张公浚相颉颃,孝宗尝称公曰:「今阃外能类魏公者,独有卿耳」。
然二公以身徇国,皆不免于谗口。
赖上圣明,其言不行。
魏公尝遗公书曰:「自昔任事于外,鲜获安全;
优游不为,率有后福」。
公尝以闻,且言于上曰:「一天下舆图易,一朝廷议论难」。
然公天资宽厚,每以德报怨。
王之望公所荐,冯方公所厚,而每排公,章服与公无怨而附他执政弹公。
及公为相,念之望以罪废,请授以资政殿学士
以水死而禄不及嗣,请官其一子;
久远窜,请贴职授郡。
或问公曰:「圣人谓『何以报德』,何如」?
公曰:「圣人不曰『以德报怨,宽身之仁』乎」?
有以明哲保身规公者,公曰:「仲山甫之明哲,不曰『柔亦不茹,刚亦不吐』乎」?
公之经学绝人如此。
公性廉介,虽君赐亦固辞。
初除签书枢密,赐白金及缣疋两各一千,力辞得请乃已。
最后谕蜀辞行,赐钱一万缗,至蜀以市国马。
大将有献附子,发之金也。
有献家酿,珠也。
公笑曰:「是宜一劾,劾之近名」。
却之而已。
公颀而长,山立玉色,望之如神仙中人
其音如钟,杰魁俊伟,慷慨磊落,内无城府,外无边幅,好士如好色,视军士如视其子,待内外族亲如待其家人。
家居雍容,无疾言厉色,不訾饮食,不詈臧获。
乡郡太守,出入不由戟门。
自秉政至谕蜀,退食必观书。
为文立成,不雕而工。
尝注《唐书》、《五代史》,有诗文、奏议若干卷。
诸孤以某年月日葬公于某所,后二十八年,不远八千里,遣一个行李来庐陵请铭。
万里尝待罪太史,于职宜书。
铭曰:
南国,以江为壁。
维宋中兴,以人为城。
孰为其人?
虞姓雍公
玉立长身,岩岩岱嵩。
谅我高宗,殪彼羯戎。
匪公则贤,高宗睿聪。
揠而将之,万英之中。
绍兴辛巳,彼羯暴至。
其来冲风,其速如鬼。
我师既溃,彼锋益锐。
公奋孤忠,转败为功。
羯酋射天,岱嵩压之。
羯駓饮江,岱嵩跲之。
跲之则毙,压之则殪。
赫吾天声,濯吾王灵。
风鹤弗鸣,彼自震惊。
草木弗兵,彼自割烹。
在昔典午,有导有安。
曷尝帅师,与敌周旋。
武哉雍公,儒衣据鞍。
矢石纷前,对之夷然。
弗色弗声,弗麾弗旃。
笑谈之间,一清腥膻。
乾坤再安,神人重驩。
赤子晏眠,今四十年。
公事高宗,尽节尽瘁。
万事不理,维理一事。
公相孝宗,端委庙堂。
旁招俊乂,寘彼周行。
维宋中兴,两社稷臣
前张后虞,皆蜀之人。
相望有伟,与宋靡已。
作颂以纪,太史万里(《诚斋集》卷一二○。)
呜呼盛哉:原脱,据四库本补。
寿昌县晁氏墓志铭崇宁四年十月1105年10月9日 北宋 · 晁补之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四五、《鸡肋集》卷六七 创作地点:山东省济宁市金乡县
朝请郎、赠左朝议大夫王君讳元之夫人晁氏,开封府开封人尚书祠部员外郎秘阁校理、赠金紫光禄大夫仲衍之女也。
颍川郡夫人王氏。
朝议前夫人仙源县赵氏,而夫人为继室。
晁氏自文元公以道德文章为世仪范,而文庄公以忠亮位丞弼,家声烨然。
夫人恭顺懿和,为晁氏贤女,王氏令妇。
正议、姑华原君春秋高,朝议以亲养从冷局二十年,夫人躬俭,素以致甘旨温毳,舅姑安之。
族人以其久而不倦为难也。
封寿昌县君
元祐八年三月二十日以疾卒,年五十三。
男曰毅,朝散郎
曰发,曰縠,曰毂,皆进士
馀蚤卒。
见于朝议仙源之志云。
孙十二人:仿蚤卒,俣、休、伋、侁、俅、俨、普、博、冠、隆、降。
毅等将以崇宁四年十月九日朝议开封之大边村,以夫人祔。
铭曰:
惟晁与王,家大名澶。
文正、文,卿士蝉联。
宗女,嫔正裔子。
生宜其家,没有后祉,亦可以为荣矣。
上礼部范侍郎广文馆生书 北宋 · 李廌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五○、《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八六、《苏门六君子文粹》卷四七、《八代文钞》第三四册
某闻古之名臣所以下刍荛者,非以匹夫之论必贤于己,而广听泛谋,欲取其智以益己之志。
若乃用其智而果有功,乃己之功也。
古之志士遇事感慨,未能自试其才,然时与事会,愤不忍失,必讽诸在位,愿行其说。
若乃行其说而伸其志,乃己之志也。
夫士之先达,固可自贤,复能不遗微贱,取其智以为己之功;
士之未达,身虽困穷,复能不以微贱自鄙,假贤公卿以行其志,非惟世无失时之事,事无可悔之策,即其人之才识志意,亦可概见。
游执事之门有年矣,虽碌碌不足比数,然不自揆量,常以国士自居,而亦欲以国士上报。
异时执事谏大夫,固尝贡言,欲补万一。
自拜宗伯,尝欲复效愚忠,思未有以发。
日者获侍樽俎,窃听馀论,将置广文馆生之说,退而思之,欲拟作一议,而又不敢,辄陈管见,以订其论。
夫朝廷崇忠信之化,恶诞谩之俗,以三岁秋赋,四方游士客于京师、伪为侨寓之籍以诳有司者,无虑数千,务有以制之,甚善甚善!
然国朝著令厉禁素密,奸生诈起,必朋比相容,共为诋欺。
故欲严地著之法,则地著无耻之人,与容奸之地,盖有以百亩之田,亩为一户,户为一姓,彼姓氏皆可通用,符券皆能合式,人人用之无不可者,有司无得而诘也。
则地著之伪,不可除矣。
欲严互保之法,则彼冒户之士自为朋俦,更相蒙蔽,初未始有一日之雅,而乃相保平生之行,非惟户籍之不明,言行之弗审,虽易姓匿丧,逋囚间谍,亦无自而知。
彼给保之数合式,有司无得而诘也。
则互保之伪不可除矣。
而又况天府试期,比诸路为晚,彼无耻之士或易数名,治数经,州试毕而复试于天府,已试于前场而复试于后场,非惟自诡其名,而冒丧代人者。
且士人应举觅官,将以事君,而于试艺之初已诞谩如此。
欺有司乃欺君也,欺人乃欺己也,将安用之?
然欲废开封贡士本额,惟置广文馆生,使各用本贯真户,秋赋之年前期先试,以补三千五百人,俾就秋试,其解额十一取之,其意诚善矣;
独不念开封虽伪户之士众,然畿内地著真实之士亦无虑数百。
今也勿以首善之地,当优之以为郡国之表,直亦以为一郡;
彼诸道列郡犹且贡士,而开封独不然,于义未安。
或曰:朝廷既建太学,彼解额最优,奈何不以岁月居之,以应其格乎?
借不居太学,而今也又大置馆生,汝则不预,尚奚恤哉?
四方之士废祀与养至京师,多假厚赀,可以久居太学者或寡矣。
今虽设馆生,凡来补者非学试不中程,则居学未满岁者也,抑亦或以事变靡及,或以病而弗堪,或丧期之未终,或米盐之无暇,或不及一时之补,或虽补而偶失,而乃使弗就秋赋,若在可闵。
以谓君子制法当俾变通可推,不胶于一曲,则随事制宜,虽久不敝。
若夫更张前制,必观其甚弊之处而改作之,无但苟易其文,不究其实,必当使自我至于无弊也已。
夫伪户之士非喜于冒宪而乐于行诈,甘心远客而愿费赀用,止以本贯解额太寡,故裹粮负笈,云集京师,侥倖于一得而已。
若已置广文馆生,虽曰使之真用本籍,亦朝三暮四朝四暮三之术,名苟异耳,又况遂废开封之额,非允于众论也欤。
某之意以谓莫若平天下之解额,使远方之士自不为伪之为愈。
天下解额既平,虽日挞而使之为伪户,亦不可得。
何哉?
今夫江、浙、闽、举人极多,而解额极少,至有百分取一者矣。
京东京西河东河北陕西路举人或多或少,然解名此为最优,故十取二三者有之,十取四五者有之,十取六七者有之,至于解名有馀、举人不足者亦有之。
若乃通天下解名会计而总准之,约为中制,二十取一乃平。
无间天府,无间五路,通天下皆用此例,然则孰有不均者乎?
然则远方之士曰,二十取一,天下通法也,自开封达于四方一也,尚何乐于行诈,甘心远客,而愿费赀用以为开封伪户者乎?
行将使士风丕变,安居井疆,养生送死,谨身慎行,蕲乡里称为善人矣,此亦教化之本也。
或曰:国朝以来最优五路,一旦解名率与诸路均,可乎?
曰:乌,是何言也!
而以谓河东河北与夫陕西旧所以优之者,以近边圉欤?
京东、西所以优之者,以近王畿欤?
夫五路、诸路之土皆王土,五路、诸路之民皆王臣,匪无偏无党,而有优有抑,非王道之平也。
以边圉、王畿而优之,爱人以姑息也。
或曰:国朝以五路之士文不胜质,故进之;
以诸路之士质不胜文,故退之。
于五路当于短中求长,于诸路当于长中求短。
吁,是亦待五路之浅。
且五路诸科之额甚众,自诸科销并,改为进士之额,已不加少;
诸路诸科之额素少,而进士之额不增,故不加多。
至于礼部,亦各用其路所贡之士计其分数以取之,以是五路之士得官为多。
天下之士应举之法同,而取数之法有异,独优五路,无乃不可乎?
今诚能平其解额,而礼部二十取一之数亦如之,则王道之平也,虽久不弊也;
爱人以德,非姑息也。
或曰:子之说诚善矣,然亦有可欺乎?
曰:不过妄引稚孺,张为虚数,以给于有司而已。
今俾天下之士地著为学,而安处于乡,不为诞谩,而务为忠言,虽张虚数,其亦可与其进矣。
伏惟执事以道德文行弼亮人主,方且朝夕纳诲,欲致吾君于尧舜三代之上,故有猷有为,必以忠信为主,而又职当礼教,位兼儒师,凡厥士类,莫不延颈企踵,以须风化之厚。
今其所有天下当均平为心,则天下之美归之。
夫科举之弊其已久矣,实有待于执事之更张欤。
时不可失,惟执事不以人废言,姑考其说,或有补焉。
呜呼,此非尝试之论也!
石司理 北宋 · 张舜民
 出处:全宋文卷一八一四、《皇朝文鉴》卷一二○、《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一○四、《容斋随笔》卷四
吕主簿过访,蒙示长函大编,副以手书。
发而详读,其文采灿然,是可喜;
其趣尚了然,是可畏。
大凡人见悦目娱心之物,固所喜;
及见其志趣特立,不与流俗汎汎然者,宁不畏哉!
仍闻吾子方壮齿也,茍有是心,由是道,虽使孔子见之,必曰可畏,况今人乎!
又念往昔,尝及见先大夫于关陕间,今又见故人之有子,少年自立,则其喜又可知也!
然其礼,有如事贵;
味其言,有如问能:兹二者,窃有疑焉。
设以我为贵乎,兹缪矣。
如我之所居,人莫不贱之,匪特人之为贱,亦尝以自贱也。
兹固不足多晓。
唯是问能求益,渠敢遽然!
闻命已来,勿知攸济。
尝思之,当少壮之时,尝为世俗之学矣,亦为世俗之事矣,苦形劳心,至于今日。
晚得贤之书,参味先生长者之论,乃知前日之用心者非也。
思欲改辙剡心,变姓名入江海,则齿脱发秃,形骸若是,朝暮之人也。
用是自悼自咎,自笑自骂,继之以涕泣悲愤,而何及哉?
又念无言不雠之训,茍吕君覆将及门,何以报之?
方日用陨穫,反覆于心。
无可柰何,尚有一话,可以为下执献者,又皆人之事。
昔予为童子,居乡闾从学者。
是时眉山任师中幕府,尝听师中讲道事业。
乃云:「吾蜀人自往已来,多艺文而少政事。
前辈登朝廷,历郡国,有闻于人者,为不少也。
求之吏事,唯何圣从、陈公弼二人而已。
小子不才,敢出其后」。
虽当时闻之师中,且不知为何语也?
既年渐长,游京师,求谒先达之门,是时文忠欧阳公、司马温公、王荆公,为学者所共趋之。
每听诸公之论,于行义文史为多;
惟欧阳公多谈吏事。
既久之,不免有请:「大凡学者之见先生,莫不以道德文章为欲闻者。
先生多教人以吏事,所未喻也」。
公曰:「不然。
吾子皆时才,异日临事,当自知之。
大抵文学止于润身,政事可以及物。
吾昔贬官夷陵,彼非人境也。
方壮年,未厌学,欲求史汉一观,公私无有也。
无以遣日,因取架阁陈年公案,反覆观之。
见其枉直乖错,不可胜数。
以无为有,以枉为直,违法徇情,灭亲害义,无所不有。
且以夷陵荒远褊小尚如此,天下固可知也。
当时仰天誓心,曰:『自尔遇事,不敢忽也』。
迨今三十馀年,出入中外,忝尘三事,以此自将。
今日以人望我,必为翰墨致身;
以我自观,亮是当时一言之报也」。
自得是语,至今四纪,未尝一日去心。
是时苏明允先生父子,间亦在焉,尝闻此语。
其后子瞻与人讲说,亦必自任吏能。
或问之,乃曰:「我与欧阳公、陈公弼处学来」。
师中、子瞻,亦自负之语尔。
近岁舜民谪居房陵,得陈公弼修城记》。
尝以此事,书其碑阴。
今又敢为下执献。
夫君子学道也,闻之有先后,得之有浅深,亦系其根性利钝;
唯政能在勉之而已,少加意,则可以得之。
孔子曰:「居之无倦」。
非若道学之难也。
吾子少年有立,何所不致,所谓先立乎其大者也,兹事乃其绪馀尔。
偶因执笔不觉,幸亡以耇陋为忽。
非惟左右之为告,兼告之苏在廷若两蜀士君子。
宋景辉二子字说1122年 北宋 · 苏过
 出处:全宋文卷三一○二、《斜川集》卷六 创作地点:河南省许昌市
古人之名其子者,亦多说矣。
有获长狄侨如以喜而名其子;
有文在其手曰「友」,以异瑞而名其子。
人之爱其子,莫不欲其贤且贵也。
元宪宋公之曾孙曰肱,曰膰,余问其所以名之说。
其父景辉语余:「肱生而甚似其祖,必能世吾家。
元宪以道德文章名天下,股肱元圣致太平。
吾所以期之如此。
曰膰者,吾通守颍昌,释奠宣圣为亚献,膰于是日也生。
吾惟仲尼以膰肉不至而行,夫岂为肉哉?
盖为礼也。
士大夫生于今日,亲睹礼乐之盛,笾豆具举,此岂小小节文哉!
吾是以名之」。
予矍然不敢以童子戏,遂字肱曰元弼,肱曰元弼
且著其说以授二子,勉使有立,以无废父命。
吏部侍郎章公德文行状1174年 南宋 · 陈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四四、《陈亮集》卷三四 创作地点:浙江省金华市永康市
初,公年十六,属方腊唱乱睦之清溪,环浙之东鞠为盗薮。
公父朝散惧无全理,则分幼子及衣一箱付公曰:「以是属汝,吾以汝母亦从此遁矣」。
公奉命崎岖山谷间,仅得不死。
贼平,挟其弟归拜朝散,而箱故无恙也。
自幼颖悟,读书不苟,善为词赋,而穷经旨至废寝食。
绍兴二年进士第,释褐授处州青田县主簿
尝摄邑,两税旧法有上中下三限,是年夏税,太守风告诸邑:「及上限足者,吾任其材」。
公以为「民力不能办,且法不可为也」。
太守大怒。
公辞邑事,不可,则以次第督之,使无越旧限而已。
秩满,关升左从政郎,授处州丽水县
御前军器所干办公事,辟兼川陕宣谕使司书写机宜文字
以劳,得左承直郎
用荐者,改左奉议郎干办行在诸军审计司
磨勘,转左承议郎
公外舅枢密都承旨郑公刚中宣谕川陕,故辟公以行。
郑公留宣抚四川,而公归矣。
会权臣秦桧欲文致郑公死地,赖太上皇帝不可,犹以罪罢。
公亦为言者论去。
未几,转左朝奉郎主管台州崇道观,添差权通判宣州,转朝散郎
魏公良臣得罪里居,公尝以事忤之,良臣不堪,公不为动。
良臣由是知公。
秦桧死,良臣参知政事,奏除公两浙提举市舶公事。
舶司宝货之府,公自常俸外,例所可得,公一不取;
对人亦不辄非前例。
左朝请郎,差知建州
州军粮久不给,军情汹汹。
至之日,争走拜马前。
时公帑缗钱不能三万。
公徐谕之曰:「汝辈第各归营,得一月,当次第给矣」。
立案税籍,得豪民奸胥要领。
及期,军用沛然。
于是省教条,宽科率,与吏民相与守法而已。
不事风采,而去思盖不能忘也。
丁朝散及夫人忧,服除,得知鄂州
鄂当水陆之冲,虏分兵扼上流,朝廷出禁军戍鄂,一日至或须船千艘若马五千匹。
公度不可办者奏闻,馀悉给,无留难。
当此之时,朝廷置武事不问馀三十年,并边百姓至不识兵革。
虏卒弃好,流民不知所为,更居迭去,鄂往往不复故民。
公区处不遗馀力,民得不以兵事恐动。
州纳秋租才五千斛,上供至万斛,他须称是。
公视酒税籍,得赢钱,立办。
人不测其所以至此,往往神之。
公戚焉若不自得,人亦莫解也。
鄂民相与遮监司自言:「公实爱我,愿从朝廷别借公一岁」。
监司欲以闻,公笑谓曰:「诸公庸知非某意耶?
且朝廷未易欺也。
某不自爱,惧贻门下羞」。
不果闻。
两浙西路提举常平茶盐公事
漕司常贷常平缗钱二万万,至是已数年,漕司置不复言,常平亦不问。
公叹曰:「此非法意也,民不知赖矣」。
立移督之。
户部复请贷三万万,公甚难之。
衔命小校耻不即得,出不逊语。
公叱之曰:「此圣旨耶?
常平,民命也,犹当以法奏覆。
不然,奴何敢尔」!
退而叹曰:「官不可为矣」!
户部寻知不可,公亦不欲自异也。
今上登极,覃恩转左朝奉大夫
明年,转左朝散大夫
明年,召除尚书吏部员外郎,兼皇子庆王府直讲
乾道改元,为郎中,除殿中侍御史侍讲,迁侍御史
公上疏,大略言:「祖宗之大雠未报,中原之故地未复,尝胆之志可少忘乎?
欢好常败于变诈,师旅或兴于无名,歃血之好可久恃乎?
至于淮堧疮痍,江浙饥馑;
邦财未裕,军政久隳;
士风坏于奔竞,朝纲挠于私曲:此皆当今急务,不宜以偃兵而置度外也」。
又上言:「愿以财赋、边备二事专委大臣,集群臣之说,参订其可行者,置局措画,假之岁月以责其成。
如以为今之大臣不足任,愿精择可任者任之。
不然,因循苟简,臣恐后日不可悔也」。
又请「博求武勇,以备将帅之用。
三十年来,将帅以事废,罪不至误国者,愿一切与之自新」。
又尝因水潦,有旨侍从台谏条具阙失,公上言:「苟人事皆得其实,是乃应天之实也。
人材欲取实能,政事欲取实效。
诸所进用,必考其实,使一时虚名求售者不得冒进
然后申敕有司,视朝廷利害如在其家与其身,不得以文移虚具上下相蒙。
人修实行,事建实功,上施实德,下受实惠。
应天之实,宜无大于此者」。
时朝廷令两浙江东人户为田一万亩者,籴米三千石,抑配度牒、关子之属。
公以为「事类科敛,无体民经国之意」。
朝廷以经用不足,议权拘郡县职田。
公以为「所得不足以当大农一日之数,自为纷纷,损失大体」。
户部侍郎朱夏卿以交子兑发诸道常平钱一百万缗,公上疏,以为「自立常平以来,其间用兵多故,主计之臣固尝出意趣办,独常平以民命故,法不得睥睨,夏卿何为者,而敢轻坏成法?
又公凿交子不得支用,欺罔不顾忌,法不可赦」。
池州鲁察以竹生穗实为瑞竹,图之而囊其实来献,且言饥民实赖以食。
公上疏,以为「物反常则为妖,非穗实之物,是反常也。
竹生实则林必枯,是妖也。
以妖为瑞,是罔上也。
况饥民有食糟糠者,有食草根木实者,食土之似粉者,岂以为是珍于五谷哉,犹愈于死而已。
牧民,顾使其民至此,犹以为瑞而献之乎?
佞邪成风,渐不可长」。
又言:「给事中王时升似朴实诈,足以欺世乱俗。
右奉直大夫谢铎尝事伪楚,不宜叨世赏,无以示为臣者」。
上皆从之。
初,公尝上疏言:「陛下临御以来,首禁监司太守数易,今往往无故辄易矣。
添差官不许釐务,今稍稍放行矣。
初改官人惟许注知县,今有经营得堂除者矣。
有差遣人不许再易,今图换易者纷然矣。
至于荫补初出官者法当铨试,今有堂除免试者。
京官合入监当,今有径得职事官者。
私意胜而公法为虚文,不严加禁戢,则公道荡然矣」。
既而闻放未铨试人魏好信等已四五十人,参知政事虞允文意颇主之,公不乐也,即上言:「今春铨试,已中者率待五六年阙,而黜落者乃得美除
以援废法,以私害公,事虽小而所系者大,乞并行追寝。
不惟略存公道,亦清仕流之一端也」。
朝廷尝拣发诸路厢、禁、土军若五分弓手,就阅行在所,籍为忠勇一军,隶步军都指挥使戚方,约防秋罢遣还所在郡。
隆兴元年留不遣,明年又留不遣,至是,犹未遣也。
军人相与诣台自言。
公移牒枢密院,不报。
军人不堪,往往窜去。
公即上言:「足食足兵,为政之先务,圣人以为必不得已则去兵去食,而信终不去。
今因兵而失信,无乃不可乎」?
上语公曰:「此军朕所自阅,费不知限数,而欲尽遣耶」?
公奏曰:「臣所不知也。
臣所知者,人情事体尔」。
上曰:「然则当尽逃乎」?
公奏曰:「今逃数虽掩,而人人心动。
一旦空营迸散,不捕则废法;
捕则相率旅拒,损威失体,重为天下笑」。
上曰:「当与大臣议之」。
数日,公又上言,以为逃数已不掩,急遣犹虑无及。
上曰:「前日议犹未定」。
公奏曰:「议未定者,是不可之辞也。
臣言不行,无所逃罪,重为朝廷惜此举动尔。
枢臣迎合圣意,得无后悔乎」!
上颔之,曰:「更当徐议」。
虞允文时兼同知枢密院事,一日召戚方议之,事复寝。
一军窜逸无留者,又相与拒斗,不捕。
将校以下皆贬官,而独放罪。
公言:「方罪首也,不赦」。
龙神卫四厢都指挥使,仍旧管军
公慨然曰:「是不足问矣」。
即上言:「参知政事知枢密院事虞允文轻狂倾险,敢为大言,以文武自将。
今居其位而胸中无有,挟私任情,大略验」。
公以为允文不去,天下不复有法,连章论奏不已。
允文竟罢去。
参知政事钱端礼以肺腑与政丞相久虚府,朝议以为旦夕当同拜。
允文去而端礼之议亦寝。
公亦得罪去国。
初,公在浙西,梁俊彦得中旨措置酒库,公不以职事左右之。
俊彦不满,比去,问公所欲,公唯唯不对。
俊彦干办皇城司转官,独不行台谢故事。
公劾俊彦废法,俊彦竟以赎论。
会公除吏部侍郎,力请罢去,上怒公辞免不逊,有旨放罢,汀州居住。
或为公言:「是行,俊彦有力」。
公正色曰:「吾事君不知大体,分应得罪,俊彦何为者邪!
且圣明岂受人耳语」!
在汀七年,杜门观书,世念泊如也,独以不得展省先垄为恨。
既有旨自便,则归拜垄下,退语妻子:「今死无恨矣」。
明年,得提举江州太平兴国宫。
明年,以疾卒于正寝,实乾道九年闰正月之二日也。
享年六十有八。
娶陈氏,早卒,赠宜人
再娶郑氏,四川宣抚副使公之女也。
子男五人:涛,右迪功郎平江府长洲县主簿
渭,左从政郎临安府富阳县,先公八月卒;
涣,以公致仕恩奏上;
充,从进士举
湜,奉公命出后公仲弟著。
女四人:长适宣义郎两浙西路提点刑狱司干办公事郑枢孙,次适进士,次适迪功郎江州德化县主簿杨注,次适承奉郎临安府粮料院郑庄孙。
孙男十人:机、桷、崧、云卿、矩、柄、采、棣,馀未名。
女三人:长适进士卢诚,馀幼。
涛将以淳熙元年九月十三日甲寅,奉公葬于永康县平乡碧湍里三石湖之侧。
前葬,涛以行实为请,且言:「先君实知子」。
亮屡道罪逆不能,固辞;
涛固以请。
亮自惟少年时不自爱重,晚悔悟,乡闾故不齿也。
独公一见得之,命其子弟相与共学。
一日来过,则具杯酒从容侍公语,间论天下人物,往往意合,知公金玉人也。
因叹世之量人者甚浅,不足据。
然尝闻之公之子弟:公尝诵古诗「每向秋山拾红叶,姓名那许世人知」,辄讽咏不能已。
可以观公之志矣。
然则纷纷固非其所屑也。
每自幸晚学得依,而公遽下世,为之恸,且涕下。
义当执笔状公之行,以告世之有道立言之君子,而语言荒乱失绪,辞不获,则姑次第之。
公讳字德文
其先建之浦城人
五代之乱,徙盐官
国初来婺,因家永康
曾祖洞,祖玠,父俣,累赠右朝散大夫
母应氏、陈氏,赠宜人
公及朝散在时为郡,朝散封右奉议郎,乡人荣之。
公有《论语》、《孟子》解各二卷,《易解》二卷,古律诗四卷,藏于家。
淳熙元年夏六月晦陈亮谨状。
章妇胡氏墓志铭1176年 南宋 · 陈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四六、《陈亮集》卷三七 创作地点:浙江省金华市永康市
太常寺主簿缙云胡权经仲,能以其学行奔走数州之士,士往往以不得从其游为耻,然亦争好传道其所为。
初,章德文侍郎有从子,年十许岁失父,精神已自能淩逼人,人固奇之,而亦以此不保其他日也。
经仲独托以女。
稍长,名浩,而字曰养直
及胡氏女既归,其姑殊爱之,养直亦更折节自爱。
妇又事事可人意,以经仲故,相传闾里。
养直晚于家事乃有不自得于中者,时时以杯酒自放,妇盖忧之,亦不敢伤其意也。
然独奉事其姑弥谨。
一日,相其姑色微有不悦意,时盖已属疾矣,为之数日不食,曰:「十四五年妇姑团圞之意,乃更以指尖事破坏耶!
我不足为妇明矣」。
且死,常若不释然者。
死时年三十六。
余与养直早相善,入吊,其二儿长短相去案上下间耳,恸哭对客,悲哀伏地如成人。
旁有女奴抱一婴儿以立,意惨惨泣下。
余为堕泪而出,有以知其母之可书者众也。
养直于其死若干日,葬之某所之原,实淳熙三年九月某日。
间泣为余言:「甚矣吾哀之不可纾也,吾妇今亡矣」!
余使归具石而次所闻焉。
铭曰:
生而事姑,死犹不满。
此心昭然,其存弥远。
廷对策 南宋 · 陈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二○、《陈亮集》卷一一、《历代名臣奏议》卷五七
朕以凉菲,承寿皇付托之重,夙夜祗翼,思所以遵慈谟、蹈明宪者甚切至也,临政五年于兹,而治不加进,泽不加广,岂教化之实未著,而号令之意未孚耶?
士大夫,风俗之倡也,朕所以劝励其志者不为不勤,而媮惰之习犹未尽革;
狱,民之大命也,朕所以选任其官者不为不谨,而冤滥之弊或未尽除。
意者狃于常情则难变,玩于虚文则弗畏乎?
且帝者之世:贤和于朝,物和于野,俗固美矣,然谗说殄行,乃以为虑;
画衣冠,异章服,而民不犯,刑既措矣,然怙终贼刑,必使加审;
何也?
得非薰陶训厉自有旨欤!
今欲为士者精白承德而趋向一于正,为民者迁善远罪而讼诉归于平;
名宾于实而是非不能文其伪,私灭于公而爱恶莫可容其情;
节俭正直之谊兴行于庶位,哀矜审克之惠周浃于四方,果何道以臻此?
子大夫待问久矣,咸造在庭,其为朕稽古今之宜,推治化之本,凡可以同风俗、清刑罚、成泰和之效者,悉意而条陈之,朕将亲览。
臣对:臣闻人主以厚处其身,而未尝以薄待天下之人,故人皆可以为尧舜
而昔人谓其以己而观之者,天地之性本同也。
夫天祐下民,而作之君,作之师:礼乐刑政,所以董正天下而君之也;
仁义孝悌,所以率先天下而为之师也。
二者交脩而并用,则人心有正而无邪,民命有直而无枉,治乱安危之所由以分也。
尧、舜、三代之治所以独出于前古者,君道师道无一之或阙也。
后世之所谓明君贤主,于君道容有未尽,而师道则遂废矣。
夫天下之事,孰有大于人心之与民命者乎?
而其要则在夫一人之心也。
人心无所一,民命无所措,而欲论古今沿革之宜,究兵财出入之数,以求尽治乱安危之变,是无其地而求种艺之必生也,天下安有是理哉!
臣恭惟皇帝陛下,谦恭求治,常若不及,深念夫人心之不易,而民命之未易生全也,进臣等布衣于廷,而赐以圣问曰:「朕以凉菲,承寿皇付托之重,夙夜祗翼,思所以遵慈谟、蹈明宪者甚切至也」。
臣窃叹陛下之于寿皇,莅政二十有八年之间,宁有一政一事之不在圣怀,而问安视寝之馀,所以察词而观色,因此而得彼者,其端甚众,亦既得其机要而见诸施行矣。
岂徒一月四朝而以为京邑之美观也哉!
而圣问又曰:「临政五年于兹,而治不加进,泽不加广,岂教化之实未著,而号令之意未孚耶」?
臣于是知陛下求治若不及之心,如天之运而不已也。
臣闻禹立三年,百姓以仁遂焉。
推其本原,则曰克俭克勤,不自满假而已。
今时和岁丰,边鄙不耸,亦几古之所谓小康者。
陛下犹察其治之不加进,泽之不加广,而欲求其所谓教化之实、号令之意者,盖深知人心之未易民命之未易生全也。
臣请为陛下诵君道、师道,以副陛下求治不已之心焉。
夫所谓教化之实,则不可以颊舌而动之矣,仁义孝悌以尽人君之所谓师道可也。
所谓号令之意,则不可以权力而驱之矣,礼乐刑政以尽人君之所谓君道可也。
夫天下之学不能以相一,而一道德以同风俗者,乃五皇极之事也。
极曰皇,而皇居五者,非九五之位则不能以建极也。
以大公至正之道而察天下之不协于极、不罹于咎者,悉比而同之,此岂一人之私意小智乎!
无偏无党,无反无侧,以会天下于有极而已。
吾夫子列四科,而厕德行于言语、政事、文学者,天下之长俱得而自进于极也。
然而德行先之者,天下之学固由是以出也。
《周官》之儒以道得民,师以贤得民,亦以当得民之二条耳。
而二十年来,道德性命之学一兴,而文章、政事几于尽废,其说既偏,而有志之士盖尝患苦之矣。
十年之间,群起而沮抑之,未能止其偏,去其伪,而天下之贤者先废而不用,旁观者亦为之发愤以昌言,则人心何由而乎!
臣愿陛下明师道以临天下,仁义孝悌交发而示之。
尽收天下之人材,长短小大,各见诸用,德行、言语、政事、文学,无一之或废,而德行常居其先,荡荡乎与天下共由于斯道,则圣问所谓「士大夫,风俗之倡也,朕所以劝励其志者不为不勤,而媮惰犹未尽革」,殆将不足忧矣。
若使以皇极为名,而取其媮惰者而用之,以阴消天下之贤者,则风俗日以媮,而天下之事去矣。
夫天下之情不能以自尽,而执八柄以驭臣民者,乃六三德之事也。
强弱异势,而随时弛张者,人主所以独运陶钧而退藏于密者也。
用玉食不可同之势,而察威福之有害于家、凶于国者悉取而执之,此岂臣下之所得而亵用乎!
沈潜刚克,高明柔克,以明刑法之适平而已。
吾夫子为鲁司寇,民有犯孝道者,不忍置诸刑,其说以为教之不至则未庸以杀;
少正卯七日而诛之,盖动摇吾民,不可一朝居也。
《周官》之刑平国用中典,盖不欲自为轻重耳
而二三十年来,罪至死者,不问其情而皆附法以谳,往往多至于幸生,其事既偏,而平心之人皆不以为然矣。
数年以来,典刑之官遂以杀为能,虽可生者亦傅以死,而庙堂或以为公而尽从之,使奏谳之典反以济一时之私意,而民命何从而全乎!
臣愿陛下尽君道以幸天下,礼乐刑政并出而用之。
凡天下奏谳之事,长案碎款,尽使上诸刑寺,其情之疑轻者驳就宽典,至其无可出而后就极刑,皆据案以折之,不得自为轻重。
则圣问所谓「狱,民之大命也,朕所以选任其官者不为不谨,而冤滥之弊或未尽除」,殆将不足忧矣。
若使以福威在己而欲一日尽去其冤滥,人之私意固不可信,而吾能自保其无私乎?
不如付之有司之犹有准绳也。
圣问又曰:「意者狃于常情则难变,玩于虚文则弗畏乎」?
臣以为人主以厚处其身,而未尝以薄待天下之人,安有吾身之既至而天下之终不可化者乎。
臣愿陛下明师道、君道以先之而已。
此所谓教化之实、号令之意者也。
臣伏读圣策曰:「且帝者之世:贤和于朝,物和于野,俗固美矣,然谗说殄行,乃以为虑」。
臣有以见陛下深知人心之未易也。
昔者尧舜师道临天下,苟可以教之者无所不用其至矣,而说之横入于人心者,谓之谗说;
行之高出于人心者,谓之殄行。
人心之危,说有以横入之,则受矣;
行有以高出之,则伏矣。
此所谓震惊,而尧舜之所忧也。
故必有纳言之官,使王命、民言交出迭入,而得以同归于道,而天下之学一矣。
及周之衰,天下之学争起肆出,不能相下,而向之所谓谗说殄行者,一变而为乡原,务以浸润于人心,自纳于流俗。
天下之学既不能以相一,而其势不屈而自归。
孔孟盖深畏之,以其非复尧舜之时所尝有也。
愿陛下畏乡原甚于尧舜之畏谗说殄行,则人心之有日矣。
臣伏读圣策曰:「画衣冠,异章服,而民不犯,刑既措矣,然怙终贼刑,必使加审。
何也」?
臣有以见陛下深知民命之未易生全也。
尧舜以君道幸天下,禹平水土,稷降播种,民固已乐其有生矣,而皋陶明刑以示之,塞其不可由之涂,使得优游于契之教、伯夷之礼。
天下之人皆知禹、夷、稷、契之功,而皋陶之所以入于人心者,隐然而不可诬也。
后世之为天下者,刑一事而已矣。
宽简之胜于微密也,温厚之胜于严厉也,其功皆可言,而皋陶不言之功则既废矣。
夫鞭作官刑,朴作教刑,金作赎刑,眚灾肆赦,怙终贼刑。
官刑既如彼,教刑又如此,情之轻者释以财,情之误者释以令。
凡可出者悉皆出之矣,其所谓怙终贼刑者,盖其不可出者也,天下之当刑者能几人?
后世之轻刑未有如尧舜之世者也。
愿陛下考尧舜之所以轻刑之由,则民命之全可必矣。
而圣策又曰:「得非薰陶训厉,自有旨欤」!
臣之所以反复为陛下言之者,苟尽师道,则薰陶在其中;
苟尽君道,则训厉不足言矣。
尧舜之所以治天下者,岂能出乎道之外哉,仁义孝悌,礼乐刑政,皆其物也。
臣伏读圣策曰:「今欲为士者精白承德,而趋向一于,为民者迁善远罪而讼诉归于平」。
臣有以见陛下之未尝以薄待天下之人也,彼亦何忍以异类自为哉!
而圣策又曰:「名宾于实而是非不能文其伪,私灭于公而爱恶莫可容其情」。
则圣意不免于小疑矣。
然而天下之学贵乎,天下之情贵乎平,其终固未尝不归于厚也。
夫今日之患,正在夫名实是非之未辨,公私爱恶之未明,其极至于君子小人之分犹未定也。
伊尹论「有言逆于汝心,必求诸道;
有言逊于汝志,必求诸非道」,其说近矣,而汉之谷永,其言未尝不逆;
唐之李泌,其言未尝不顺:则人心庸有定乎。
孟子论国人皆曰,必察见其而后用之;
国人皆曰可杀,必察见其可杀而后杀之。
其说密于伊尹矣,然为人上者何从而得国人之论也?
凡今之进言于陛下之前者,孰不自以为是、而自以为公哉。
陛下亦尝察舆论之曰贤者而用之矣,然而人之分量有限,其心未能尽平也,未能举无私也。
小人乘间而肆言以为公,力诋以为直,陛下亦不能不惑之矣,遂欲两存之以为平,薰莸决无同器之理也,名实是非当日以淆,而公私爱恶未知所定,何望夫风俗之而刑罚之清哉!
陛下见其而用之,举动之小偏,则勿行而已耳。
君臣固当相与如一体也,何至存肆谗之人以恐惧其心志,而徊徨其进退哉!
陛下苟能明辨名实是非之所在,公私爱恶之所归,则治乱安危于是乎分,而天下之大计略定矣。
风俗固不期而,刑罚固不期而清也。
清白承德,迁善远罪,直其细耳。
而圣策又曰:「节俭直之谊兴行于庶位,哀矜审克之惠周浃于四方,果何道以臻此」?
其要在于辨名实是非之所在,公私爱恶之所归。
其道则以厚处其身,而未尝以薄待天下之人而已。
陛下三载一策多士,宜若以踵故事也,宜若以为文具也,草茅亦以故事视之,以文具应之,过此一节,则异时高爵重禄,陛下不得而靳之矣。
陛下图其名,而草茅取其实,此岂国家之所便哉!
人心以立国本,活民命以寿国脉,二帝三王之所急先务也。
陛下用以策士,则既不鄙夷之矣,于其末又复策臣等曰:「子大夫待问久矣,咸造在廷,其为朕稽古今之宜,推治化之本,凡可以同风俗、清刑罚、成泰和之效者,悉意而条陈之,朕将亲览」。
臣有以见陛下必欲人心、全民命、以尽君师之道,而自达于二帝三王之治而后已。
顾臣何人,岂足以奉大对。
臣窃观陛下以厚处其身,而未尝薄待天下之人,既得正人心、全民命之本矣,而犹欲臣稽古今之宜,推治化之本。
夫以厚处身之道,岂有穷哉,使天下无一人之有疑焉可也。
陛下之圣孝,虽曾闵不过,而定省之小夺于事,则人得以疑之矣;
陛下之即日如故,而疑者不愧其望陛下之以厚自处为无已也。
陛下之英断自天,不借左右以辞色,而废置予夺之不常,则人得以疑之矣;
陛下之终无所假,而疑者亦不愧其望陛下之以厚自处为无已也。
「云上于天,需,君子以饮食宴乐」。
而九五之需于饮食者,待时以有为,当于此乎需也,岂以陛下之圣明而有乐乎此哉,然而人心不能无疑也。
「明两作离,大人以继明照四方」。
而六五之出涕沱若,戚嗟若。
两明相照,抚心自失,而不敢以敌体也。
岂以陛下之英武而肯郁郁于此哉,然而人心不能无疑也。
臣愿圣孝日加于一日,英断事踰于一事,奋精明于宴安之间,起心志于谦抑之际,使天下无一人之有疑,而陛下终为寿皇继志而述事。
则古今之宜,莫便于此;
治化之本,莫越于此。
同风俗以人心,清刑罚而全民命,而明效大验,可以为万世无穷之法,其本则止于厚处其身而已。
《诗》不云乎:「维天之命,于穆不已,文王之德之纯」。
子思亦曰:「纯亦不已」。
夫以厚处其身,岂有穷哉!
臣昧死谨上愚对。
汉州三贤堂 南宋 · 侯午仲
 出处:全宋文卷六六一一、《全蜀艺文志》卷三四、嘉庆《四川通志》卷四九、道光《绵竹县志》卷三七、《宋代蜀文辑存》卷七三
天下果无正味乎,何嗜而皆期于易牙
果无正色乎,何姣而皆期于子都?
果无正音乎,何听而皆期于师旷
夫三者之正与不正,虽智者之所不能诘,然以天下皆期焉,则吾虽从而谓之正焉可也。
盖天下固有不期于三子,而目以为识味别色知音者矣,然甘吐渣以为脍炙,眩空花以为真实,惑蚁动以为牛斗,是皆举天下千万仅一二焉,则亦乌足以害其为正之说哉。
且是非贤否之难齐而不可为定论也久矣!
孟子论善士,已有一乡一国天下之别,识者疑焉。
夫士一也,善于一乡一国,乌有不善于天下者?
孟子安用铢较寸量,等列阶升之为纷纷耶?
意者一乡一国,或得以用其好恶之情,而徇其予夺之私有。
盖于天下之大善,未有不公且广者,则夫善士之论,每为之级,而必以天下为至焉,孟子盖有微意也。
绵竹道德文章名节功业之士代不乏人,然求其知名于天下而人无异于善,未有如内翰杨公、中允宇文公、丞相张公之为章章也。
士之贤不肖,虽无与于天下之善也,然而天下皆以为贤,如味之期于易牙,姣之期于子都,听之期于师旷,则凡所以为正者,其必有由矣。
导江鲜于公宰邑之三年,百废具举。
凡国朝以来,邑士之贤达者,既即学宫而悉绘其像矣。
独念三君子知名天下,且素心之所仰慕,而祠室未建,若非表而出之,何以称邑之壮。
于是相公宇之西,揭其旧屋而新之,求遗像于三家之子孙,而图之于壁。
齿以长幼之序,被以隐居之,使若其贤初无与于官爵名位者。
噫!
公之用意,其亦可谓周详而曲折矣。
或曰:「公于众稠中揭三君子,以为贤而特出之,则馀容有可议乎」?
予曰:「不然。
昔夫子尝叹宓子贱为君子,而曰:『鲁无君子者,斯焉取斯』。
说者谓其父兄之所训诱,师友之所渐习,莫非君子之道,而后子贱始得以君子成名。
盖自夫子击节于一子,因以见鲁国君子之众。
然则公之表三贤而揭之,岂特三贤而已哉。
涉流者可想其源,拔茅者必连其茹,于此见邑之多贤士,而三人者特天下知名之尤,而公之所愿慕焉者尔。
然则是堂之建,非独足以表公师贤愿学之心,抑所以壮邑之观也。
非小补矣」。
三贤事迹,著在国史,兹不复书。